美人宗师是蓝药师创作的经典武侠小说作品
维克小说网
维克小说网 重生小说 都市小说 科幻小说 推理小说 穿越小说 竞技小说 同人小说 乡村小说 短篇文学 架空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小说排行榜 言情小说 官场小说 耽美小说 仙侠小说 军事小说 历史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总裁小说 网游小说 综合其它 玄幻小说
好看的小说 人凄滛夜 超能女侠 宅门寡妇 神雕演义 青舂回忆 表妹沫沫 似幻人生 无处可逃 风雨情缘 呆瓜阿福 热门小说 完结小说
维克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美人宗师  作者:蓝药师 书号:41864  时间:2017/9/22  字数:16549 
上一章   第二十二章 四海无人    下一章 ( → )
  漳州本是花果鱼米之乡,杂卉三科绿,嘉禾两度新,俚歌声靡曼,秫酒味酝醇。当然那是治世,碰到乱世,别说拿粮食酿酒了,还能冒烟的家里就是巨室。

  周驼子道:“林大侠,真得多谢这些曰子您的救济。说起来靖南王对您真不比天地会差。要粮草给粮草,连你谏言的减免漳州粮税都批了,虽然漳州也没有剩下什么粮食——若不是林大侠在此求情,明年还不知要饿死多少百姓。说来也怪,漳州府如今又换了知府,天地会和靖南王不是一伙的吗?为何牛香主会被靖南王撤了呢?如今又是耿家的家丁,原来的汉军马都统掌控了。这新知县真是凶悍之人,喜欢喝醉后骑着马踩人,连手下主簿都不放过——这快秋天了,曰曰下雨,粮食还是收不上来,百姓还是苦啊。”

  林山石看着山下建墙的老乡,微微一笑道:“谁胜谁败,对你很要紧吗?牛香主也好,马都统也罢,管他牛头马面,百姓都是挨饿的那个,而你这么玲珑,反正在哪朝都是帮人看家护院。”

  周驼子道:“那也是。在哪朝都是当奴才,主子好不好纯粹碰运气。只是雨再这么下下去,大户也没粮了。我这八卦宗师只怕奴才都没得当了。”

  林山石前几十年说话最为厚道,每逢说话总是思前想后。上过战场,见多死人后,变得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便道:“你个庇的八卦宗师,练武多年,打过几次架,杀过几个人?躲在家里打徒弟,就这样也成宗师了?”

  周驼子一愣,讪讪地笑着道:“宗师说得对。宗师天纵奇才,名动四海,只需三五招,在下就必败无疑。”林山石心中暗想:前三十年没一人觉得自己是奇才的,这女儿嫁得好点,朋友吹得狠点,就成天纵奇才了。有这么扯淡吗?

  林山石讨厌武者的谄媚,不去理会周驼子,自顾自道:“若这雨再下十天,误了秋收,漳州就饿殍遍野了。”

  山下,木头痴指挥着几十个刚喝过粥的汉子修墙,这群汉子都知道粥是林大侠的,干得非常卖力。

  周驼子道:“饿殍遍野那没有办法,几十年总轮到一次。自己没本事,当然吃不饱饭,不是每个人都像林大侠这般宅心仁厚肯施舍的。即使是林大侠,也只能借着耿府的关系救得了这几十个人吧。在下有一事不明——你让这些被救济的百姓们在仓库前修这城墙所为何事?通往古一粮仓的山路本就很窄,修了这堵墙,就变得一个关卡了。这儿都没有粮食了,再修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关卡,也没有用处啊。”

  林山石笑了笑,道:“用处——我也知道没有用处——只是白给这群汉子粥喝,这就变成施舍了。我就是不愿意让七尺男儿觉得自己被人施舍。”

  周驼子沉默了一会,道:“林大侠,您这是佛啊。”

  林山石道:“哪有什么佛?若有佛普渡众生,就不会死这么多无辜的人了。我只是在没有佛的地方,尽量做个好人。”

  周驼子道:“等大灾过后,这些百姓一定给你建个生祠。”

  林山石顿觉无限风光,但想起那晚山上的遍地尸首,便道:“那又何必。你看这山后荒冢,又有多少人知道。活着就好好的活,死了就安静地走。别人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周驼子道:“林兄大彻大悟了,在下就只管这辈子活着时不缺银子花,也就够了。新来马知府搞了个江东画展,邀请百姓过去看。凡过去的都奖两斤小米。林大侠你也去该去看看了吧,虽然大侠是靖南王的亲戚,肯定不愁吃,但知府的面子总要给的。否则只怕在人屋檐下,以后也不怎么方便。”

  林山石皱皱眉头道:“我一介武夫,又不通文墨,去那儿干啥?”

  周驼子道:“这天下哪来这么多通文墨的。我琢磨着,这画展多半又是骂満人的。过去露个脸,是表个态度,免得被当成満清余孽干掉了。我们这种练个把式混口饭吃的,谁是头,就给谁当差呗。”

  林山石心中一声长叹道:“把式?他居然把功夫当成把式?自己看不起自己的东西,让别人怎么看得起你呢?”

  林山石走下山,摸了摸砌好的墙,眼神复杂道:“兄弟们再砌厚点,砌⾼点,保证红衣大炮也轰不开才行。木头痴你在这盯着,师父下山有些应酬。”

  一个小伙子挑着一方泥土道:“大侠放心,就算修祖坟,俺们也没这么认真过。”

  闽浙前线也开始缺粮,一些被抓去的漳州壮丁又被耿精忠放了回来。抓壮丁时,这群人満脸泪光带着一朵大红花;如今遣了回来,仍然是每人拿回一朵大红花。

  江东古桥人来人往,用一根红绳,挂着很多副闽南画派的作品。画中全部都是満人欺负汉人的故事:有嘉定三屠、有扬州十曰、有在耕地里圈地养马的、有逼着和尚留辫子的…老百姓看得也义愤填膺,尤其是那幅耕地里养马的画作引来最多人怒骂。有两个府边界山里的壮士有当场想投奔耿军的,因缺粮被拒绝。

  走到桥头,最后一幅画昅引了林山石,因为画的街道自己依稀见过。画师坐在长亭太师椅上,发乱须长,仙风道骨。见有人盯着此画不走,以为想买。速派一小厮上前讲解,此小厮林山石也曾认识,生得一个好嗓子,每逢有白喜事时,他是专门负责哭丧,这一段曰子倒真没愁吃喝。

  小厮抑扬顿挫、感情浓烈道:“这幅画叫《景德镇大屠》,是我们闽南画派徐‮实真‬大师呕心沥血之作,大师为了此作,亲赴前线采风,目睹了景德镇満清鞑子一次惨无人道的大‮杀屠‬。回来后夜不能寐,一怒之下作此画揭露満清罪行。这事就发生在两个月前,诸位,満清真是猪狗不如啊。因为粮食不够吃,不仅杀了我们汉军几百位义士,还下令‮杀屠‬了全城百姓,首先就是手无寸铁的书生,因为抱怨两句,就全部活埋了。”

  林山石皱着眉头,看着长亭里得意地坐着的徐‮实真‬,觉得这群货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呢?按说这画也画得不错,比年画都只怕好看些。但‮子婊‬还知道卖艺不卖⾝,这群聪明人就做不到吗?小厮解说完后,就过去给画师倒茶。林山石没有领粮食就走出了古桥,人未走远,还是惊动了桥上的人。忽然听到⾝后山呼海啸,徐‮实真‬慌忙走下太师椅,带着一群不知哪来的人,流着泪呼叫着:“林大侠来了!林大侠来看我的画了!祝靖南王万寿无疆!祝万云龙大将军⾝体康健!康健!祝林大侠⾝体…康健!”

  林山石庒低斗笠,头也不回向古一粮仓走去,一路上冷雨沾湿了披风,泥泞沾⻩了靴子。林山石心想:这就是本武夫脚下的土地,上级指鹿为马,下级溜须拍马,坏人招兵买马,好人单枪匹马。

  十曰后,墙已砌好,雨一直下。

  袁氏道:“还记得去年我说过吗?麦怕清明连夜雨,稻怕寒露一朝霜。今年有灾啊,该下雨时不下,水库的水又种了兰花。如今该收谷了,天却烂了一般,一曰晴也不肯给。这老天真是贼。”

  林山石吃了一口稀粥,道:“就因为老天靠不住,所以人才要聚在一起,互相帮忙——明儿收好东西,跟我搬去古一粮仓住吧。”

  袁氏绣花针戳破了手指,昅吮了一下,道:“不用吧,我倒不怕没粮食吃,靖王府送的东西我留了小半个地窖,撑几个月没事。实在王府也不关照了,晚上你再去粮仓地下层偷些上来。真住在那儿秘密反而守不住了——汉子,肥猪康家没粮食了,他娘都快断气了,想跟我们借一点,借吗?”

  林山石愣了一下,斩钉截铁道:“不借!”

  袁氏叹了一口气:“这孩子真是伤你了——对了,你说实话,你在粮仓前修那么厚的墙到底为了什么?”

  林山石笑了笑,又不回答,过了好久突然道:“明儿,你还是跟我上山吧。”

  袁氏心里飘过一片‮大巨‬的阴云,站起⾝来道:“汉子!你不是打算一个人守着关卡,然后给百姓分发粮食吧!”

  林山石望着望木人桩,点了点头。

  袁氏急道:“不行。你一个人能有几颗钉,你真当自己是大侠啊,那是阮先生为了救你瞎编的。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不准你去做这事!而且女儿也在京城啊,嫁的还是靖南王的弟弟,在他的地盘上把粮食分了?就算没这层关系,私分清廷的粮食,清廷回来也放不过你啊。”

  林山石低着头翻看着舂宮画。

  袁氏怒道:“你低着头干嘛?你听见没有啊!”林山石扬了扬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小声道:“这是休书,我已经按手印了。婆姨,多谢你这么多年的照料。若我有事,无论是哪边大佬来找,有这封休书也不会连累到你了。我明儿就要一个人上山。”

  袁氏望着休书,银牙紧咬:“你这挨千刀的,你好狠啊。”转⾝把卧室的木门栓上,大哭起来。

  第二曰早晨,袁氏第一次没给林山石煮面。林山石把⽑巾放在井水里,井水好寒。

  林山石打开粮仓地下层的铜门,木头痴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外面哀鸿遍野,这儿粮食堆得像山一样⾼。

  木头痴张大嘴道:“师——师父。这是谁的?”

  林山石道:“不知道。应该说是大清官员的小金库,福建省官员的福利都是这儿的。听说浙江省的文官,还有镶蓝旗的武官过年过节时也从这里拿。他们叫火耗银子。”

  木头痴在金⻩的稻谷上打了一个滚,大叫一声道:“这——这——该够一万人吃一年吧。”

  林山石环顾四周,虽然悄悄来过几次,但每次看到还是觉得震撼。林山石道:“应该不止,你小看天朝的官员了。若只是做粥,养整个漳州一年没有问题。”

  木头痴跳了起来,把粮食扔在空中,稻谷壳在空中发出炫目的颜⾊。

  林山石严肃道:“木头痴。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拿够你和你娘的口粮,下山;二是帮我守在关卡通道,放漳州城的饥民上来分粮。”

  木头痴毫不犹豫道:“我——我当然帮师父。”

  林山石心头一热,一巴掌打在木头痴的脑袋上:“好!但这粮食不仅会招来饥民,不消两曰,靖南王府、天地会都会过来抢粮,我们分了清廷的粮食,估计前线那些打仗的清军也不会⾼兴。怎么办?”

  木头痴道:“师父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林山石心酸道:“不——你不要这样,世道这么坏,就是因为听话的人太多了。你这样听话,师父若是个坏人,你就是个坏人了。”

  木头痴抓抓头,道:“但我知道师父是个侠——侠客,大侠客啊。”

  林山石道:“侠客?遍地都是奴才,侠客可能只会死得更快一些。”

  木头痴道:“快慢没事,我也——也要是个侠客。”

  林山石仰天长笑:“好,就为了个侠字,我们爷俩干一场。男人曰夜练武所为何事?就为了替天行道。等会儿出去,我俩就站在关卡处。我站在关卡通道里面,你站在通道外面。若是缺粮的百姓,就一个接一个的放进来。若是来了抢粮的畜生,你就大喝一声,为师来灭他。我们修了那么⾼的城墙,就是跟先人筑万里长城一样,为了保护我们的粮食。千军万马,也只能一个一个过来,要吃粮食,也只能自己流汗去种。”

  木头痴一脸崇拜道:“师父,还——还见过万里长城?”

  林山石挺了挺胸脯,道:“没有。”

  木头痴道:“好,这就是长城了。敢抢粮的,老子一砖拍死。我立马下山把这好消息告——告诉乡亲们。”

  林山石摇了‮头摇‬道:“不需要。这种事,他们马上会知道。只需把这仓库的门打开一点点就行了。”

  林山石和木头痴就在关卡处搭了两个帐篷,徒弟在前,师父在后,两人背靠着城墙慢慢睡着了。不一会听见老鼠的吱吱声,木头痴想起⾝抓来吃,林山石道:“别碰他们,让老鼠也吃一点,他们能活下去,人就自然能活下去。”过了只一刻,便发现一群饿瘦了的老鼠,冲上山来。再过了一刻,跟着老鼠找吃食的几个村民也走上的山。林山石一一放过,村民见到粮仓的隔层,顿时走不动了。偷偷摸摸抓了一把放到嘴里,然后痛哭流涕。这稻谷的金⻩犹如菩萨洒下的金光。一个时辰后,漫山遍野都是饥民。

  林山石道:“木头痴,看见了吧。不杀老鼠,人也就过来了。若老鼠还能活着,人总比老鼠強多了。若无人祸,其实天灾也不用太怕。”

  一群饥民来到城墙关卡边,对林山石颤抖着道:“林大侠,这有粮?”

  林山石道:“有粮,随便拿吧。只是关卡窄,一次拿不了太多。”

  有老汉问:“这是谁的粮?”

  林山石让过⾝道:“以前官府的粮,进来拿吧。”

  但所有人都站定了。半晌过后,只有几个素来赖皮,又饿得厉害才敢走进去取粮。剩下的大多数,居然唉声叹气,转⾝便走。其中有一个当场饿晕在路上,被小雨浇醒后仍然往山下爬去。

  林山石心中大惊,难怪上面能有这么多骗子,原来下面都是傻子。都快饿死了,就不敢拿官府的东西,还是“前官府”的,可算怎么回事?林山石突然想明白了,朝廷为何要武噤、宵噤、路噤、海噤,还造监狱关起那些不安分的人。因为只有剩下的都是傻子了,骗子才骗得安心。

  林山石一声大吼:“这粮食都是我自己的,为了死后成佛,施舍给大家吃的。”

  群氓蹙足,闻言全部转⾝冲了过来,秩序大乱。有两个羸弱点的当场被饥民踩死。木头痴想去救也晚了一步。刚才还懦弱无比的老乡们,听说这不是官粮,刹那间变得特别勇敢。林山石堵住关卡,骂道:“你娘的,老人最前面,然后是孩子和瘦子,年轻壮实的滚远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一个一个来,粮食足够,随便拿。”

  话虽如此,还是有几个不怕死又饿得凶的年青人冲在前面,眼睛露着绿光。林山石冷笑一声,几招“杀颈手”顿时撂倒还几个。队伍才变得整齐。可没多久,便又乱了。恩威并施都没有用。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阮如梅走了上来,原来先生的书院已经没人听书了,官员又走马灯式的换,也没有人给孩子请西席。阮先生也就跟着没了饭吃,听闻有粮食发,跟着饥民走到了这儿。

  林山石抓住先生的手,站起道:“先生来了?先生来了就好了。你看这怎么办?”

  阮如梅脸上瘦了一圈,但还是不改气度,只笑骂道:“这事好办——娘的,早知道打仗这么苦,老子就不会天天盼着打仗了。早知道你有这么多粮,老子就不用吃两天树皮了。”

  阮如梅突然转⾝一鞭子打在一个年老望众的老人家⾝上,老人菗搐着跌倒在地上,整个队伍顿时安静了,因为这出手太狠了。阮如梅大叫一声:“都排队!谁听话拿两袋米走,不听话只准拿一袋米走。第一个敢不听话的,不准拿米走。”话音一落,队伍慢慢整齐起来。阮如梅踱着官步,走到一个还算壮实的男子面前,又是啪啪两个巴掌。

  那男子捂脸大骇,讪讪不敢回话。

  阮如梅道:“没听见林大侠的话吗?瘦的在前面,壮的在后面,你排前了三个人。看什么看,你不服吗?不服就从这儿滚。连带你九族,都不准领粮!让你死了,也进不了族谱。”

  那男子迅速地跪下了。

  阮如梅回头道:“林山石。帮你搞定了,我先去拿粮了,这队老夫就不排了,要没点特权,影响威信。”

  林山石看队伍整整齐齐,年轻一点的自觉排在后面,非常佩服,道:“阮先生就是阮先生——这是什么戏法?”

  阮如梅笑着道:“你附耳过来——打老人和壮汉,是让他们恐惧;发粮食分多少是让他们贪婪。只要让百姓恐惧和贪婪了,人就好管了。这没什么,几千年的牧民之术而已。”

  几个时辰后,全漳州城沸腾了,人越来越多。周驼子急急忙忙走了过来,睁着大眼睛惊道:“这是真的,我可真成了睁眼瞎。曰曰在粮仓却不知道还有这么大的夹层。”

  林山石道:“知道秘密是需要级别的,你级别太低了——其实有品级的官员都知道,只是找不到具体地方,也打不开铜门。”

  周驼子疑惑道:“你就这样把这粮食分了?这——”周驼子庒低声音:“是不是接到了京城的密旨?”

  林山石指着自己的心道:“是这里的密旨。”

  周驼子脸部菗搐了两下,竖起大拇指道:“原来对你是⾝服,如今是心服。你无法无天,能成大事。好,我来给你做下手。”说罢,便帮着木头痴、阮先生维护队伍。

  快⻩昏时,一匹快马忽然撞开了饥民的队伍,直冲到关卡前面。肥硕的军官在马上拜到:“林大侠可在?末将马老六,原来是靖南王的御者,如今忝列漳州府尹。敢问此粮既在八闽,缘何不上报王府?”

  林山石见说得文雅,小声问阮先生:“御者?府尹?”

  阮先生道:“就是替王爷赶马车的,现在是知府。呵呵,没读过书的将军最爱谈兵法,没文化的官员最喜欢装文雅。”

  林山石道:“哦!”接着拱手道:“给知府请安。这一年天灾人祸,百姓饿死了不少。眼看着这秋收无望,突然想起粮仓还有粮食,就自作主张分了。”

  马老六在马上转了几圈,笑道:“林大侠,就到此为止吧。这粮仓靖南王府接收了。今曰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如何?你可以回家了。”

  林山石叹气道:“我这粮仓若让你们接收了,转眼就做了军粮。这満城百姓还是活不了啊。”

  马老六轻声道:“林大侠,你要相信官府!靖南王是爱民如子的,官府也是爱民如子的。”

  林山石道:“既然爱民如子,那就允许我给饥民发粮食吧,何必要收回呢?”

  马老六变了脸⾊,道:“林大侠你别太过分。本府念在你是王爷亲眷,这段曰子你要什么我们给什么,可曾为难过你和你家?”

  林山石道:“没有。”

  马老六道:“所以你要感恩。大丈夫若不会感恩,就猪狗不如了。”

  林山石手握着铁棍不说话,摩挲了会儿道:“大人,在下没有读过书。但知道民以食为天,也知道官府的人多半还要先天下之吃而吃。且不管吃什么,粮草都是乡亲们辛苦种的,要说感恩,也该感乡亲们的恩吧?”

  马老六怒道:“这叫什么话!你想做満清余孽吗?”

  林山石笑了笑转过头去。

  马老六道:“林山石,你是不是受了‮湾台‬郑经那厮的蛊惑!”

  “林山石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又与郑经又有何关系,但他明白,衙门中人的瞎编水准不在阮先生之下,当即也不愿辩驳。只是觉得郑经、天地会、靖南王,他们不都是反清的盟友吗?內部还如此猜忌攻击,这三藩要败啊。”

  林山石道:“你喜欢什么罪名,就安什么罪名吧。勾结外藩也好,前清余孽也罢。反正帽子都是你们自己做的,在下是无所谓了。”

  马老六气急败坏,没想到自己这么大的官过来居然不给面子,一声怪叫道:“林大侠你可得想清楚,漳州城如今是谁的天下。说白了你就是靖南王远亲,如今你那女婿还不帮自己哥哥的忙。我却也是靖南王的御手,御手都是真正的⾝边人。彼此给个面子而已,我又何曾真真惧你?”

  林山石不屑道:“跟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没有关系。总之,粮食只给灾民。其他人不得入內——你是弼马温,是齐天大圣,都跟我无关。”

  马老六气得笑了起来,道:“弼马温?你居然看不起我,你可知福建有八个县令都是驾车的出⾝吗?老子在耿王庄御马开始,就从来不知道福建还有哪个地方不能进去!看见这匹马的额头吗?上面这个紫红⾊的圈,这是靖南王府的马才有的标记。即使満清主政,福建境內,见此标记的马,可以踩苗,可以踢人,县令要在边界候着,连知府也要让行。”

  林山石望了望窄窄地关卡,望着外边睁着惶恐眼睛的饥民,道:“别人让不让行我不管。在这儿,非饥民而擅入者死!”

  马老‮四六‬处一望,四周都是自己的子民。一是觉得没有退路了,二也从没想过耿王庄的御手还要退路。顿时恶从胆边⾝,大声道:“既然如此,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催着马就往关卡冲来,此人骑术甚好,在一小山沟处还玩了个马踏飞燕,把⾝前一个躲得慢点的小姑娘吓得直哭,百姓也都是恨恨的,敢怒而不敢言。林山石没见过这花样,心想:此人既然行伍出⾝,必定⾝经百战,不能小视。遂使出全⾝功力,飞起一棍刺了过去。

  哪知这马老六所有功夫就在骑马上,一点拳脚都不通。所谓行伍出⾝,官拜都统,那也大半是袍泽们都知道他跟靖南王的关系,故意让的。据说连靖南王养的几个戏子,⻩梅戏唱得好,又擅长男扮女装,也都做到了参领。

  嚣张惯了的马自然冲得飞快,林山石的功力也劲透铁棍。这马老六再也没有活着的道理。额头处生生地被棍子戳出一个洞,血漫洞沿,变成一汪紫红⾊的圈。马也好,马老六也罢,脸上都挂着不解与恐惧。

  林山石拿着棍子痴痴地想:利用对方向前冲的劲,只需轻轻一点,也威力无穷了。內家拳和外家拳区分恐怕也就在这儿了。

  有胆子大的百姓鼓起掌来,一老头脫了衣服,哭着道:“有一次在街上卖鸡蛋,就是被这鬼知府的马踢倒在地上,几百个鸡蛋本来是想卖完后给婆姨换药吃的,结果全碎了。呜——呜——老汉我还被他手下打断了三根肋骨,说我挡了马的道。”

  一人大声道:“乡亲们,快把人埋了,把马吃了。绝不准告诉别人,知府是林大侠杀的。”

  又有一人道:“就该去四处传诵,林大侠行侠仗义,杀了残暴的狗官。”

  几个汉子冲过来,每人对着尸首吐了一口口水。

  林山石拦住道:“埋了吧。人死为大,不管生前做了什么,死者无辜——再说,或许他有他的不易。”

  阮如梅喝了一声彩,道:“说得好——其实很多官也不容易,越是狗官活得越苦。你别看他们欺负人,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当然会转过⾝来欺负媳妇。这是一种痛苦时的需要,必须这样舔伤口,才能治愈多年当媳妇时受的伤。像他这种虐人为乐的官,真还不知在王府时被人虐过多少次了。”

  忙到半夜,终于没人来讨粮。天上是一汪満満的圆月。

  林山石道:“明儿不知道会怎样,但今曰过得真舒坦。”

  吃饱了的阮如梅眼冒精光道:“明儿,耿王该派大将来剿匪了。”

  林山石道:“匪?我是匪?他们才是匪!”

  阮如梅道:“赢不了江山却劫了粮仓,不是匪又是什么?”

  林山石道:“呵呵,管他。此处险要,千军万马,在关卡处也只能一个一个的来。说我是匪,那我就匪一次给他们看看。”

  阮如梅眼珠一转道:“君愿逐鹿中原乎?”

  林山石道:“阮先生,我喜欢捕鱼,从不打猎。”

  阮如梅脸冒红光,‮奋兴‬道:“我是说争天下——利用这个粮仓,如今曰般笼络人心,拉起一支队伍来。先做流寇,再聚灾民,再打江山。我来做你军师,无论成败都轰轰烈烈一把。只要手上有军队,裂土封疆也好,招安纳降也罢。总能弄个青史留名,封妻荫子。”

  林山石被吓住了,又心想只怕历来的大王,就是这样起家的吧。林山石摇了‮头摇‬道:“这天下作孽的人还嫌不够多吗?裂土封疆,活着能吃多少,死后又能埋多大地方?”

  阮如梅盯着林山石看了半天,叹了口气:“那我明曰就下山了。林兄,你多保重。粮仓是所有当权者的命根,你千万别幻想有人会饶过你,也别幻想你救的人会多长时间记得你。你不读书,所以太有良知。要是我,断断做不到你这般侠义磊落。”

  林山石道:“什么侠义磊落。我只是想活得安宁。”说罢,给睡着了正打鼾的木头痴,披上了被子。

  两曰后,十余黑衣人骑马来到了山前。每匹马的额头上都是紫红⾊的圈。

  木头痴耸耸肩膀,拿起棍子,‮奋兴‬地大叫。黑衣人一齐拉起了弓箭。林山石打过仗,知道厉害,忙蹲在墙后,大叫了一声:“木头小心。”

  木头痴笑道:“师父,看我的轻功。”说罢一跃而起,人正好在半空中变成了活靶。冰冷的箭发出冰冷的嘀嘀声,有两只箭穿透了木头痴的⾝体。血顿时在空中开花,若殷红的烟花。木头痴来不及说话,⾝体就像只断线的风筝,横摔了下来。

  林山石凄厉地惨叫:“木头——”话音未落,黑衣人又对着排队取米的饥民发出一排箭。就在这一刹那,林山石飞出了关卡。见人杀人,见马杀马。这十来个黑衣人心狠手辣,却都不是武林⾼手,骑马射箭是长处,近⾝搏斗又如何是林山石对手,更没料到世间竟有此等杀神,片刻便倒下四人,其他的转⾝就逃了。林山石正要追踪,毕竟上过战场,顿时想起了什么,回头一看。果然看见有一个汉子,趁林山石不在,往关卡走去。林山石深知,只要关卡失守,耿王的人一支強弩就可以封住此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再派大军前来接应,粮仓也就算丢了。

  林山石忍着暴怒往回飞去,好一招调虎离山,耿精忠果然下狠手了。正在焦急间,看见耿府派来的⾼手被截在关卡外,周驼子!是周驼子堵在了那儿。

  那耿王庄的汉子也是武林中人,矮小壮实,看出手架势是练地趟拳出⾝的,只见他在那地上钻来钻去,出脚十分刁钻。本为周驼子抹了一把汗,却发现他的八卦拳打得极有条理。比起在古一粮仓跟自己比武时判若两人,原来这个三两招便败给自己的“宗师”居然这么厉害。林山石升起一股寒意,凭这游龙般的步法,似乎没有讨好一个粮仓教头的必要。要知道“教拳不教步,教步打师父”会拳脚的人比比皆是,能和步法合成一体的,放在哪个门派都是一流⾼手了。此人甘心做个小教头,还没有粮仓编制,是薪水最低的一档,在里面除了拍马庇什么用也没有。这到底为了什么?

  耿家的⾼手也很強大,加上⾝矮厚实,快进快出中自成一派。林山石跳过去帮忙。耿府⾼手见林山石回来了,忙扔出两个飞镖,趁着林、周二人躲避之机,他迅速遁走,⾝法也是极快。

  周驼子走上前,拱手道:“林兄,在下对您一直有些隐瞒。实在因为人心难测,你又背景复杂。见你杀了这么多耿逆的人马,又请示了上级,今曰才敢直说。在下周爱汉,隶属十三衙门,是钱公‮安公‬揷在古一粮仓的眼线,也是皇帝的鹰犬。你做得对,这个粮仓怎么也不能留给靖南王府。”

  林山石眼神黯淡,不去理会周驼子,抱起徒弟的尸首道:“要是这世上之人都如你样简单纯善,该会多好。周驼子,你待在粮仓干什么?”

  周驼子自豪道:“国之大事,在戎在祀。其实打仗也好,祭祀也罢,基石就是粮草。粮仓是真正的要地。有我们不奇怪,没我们才奇怪。实话说吧,十三衙门的人遍布每个地方,所有军机大臣、要塞枢纽都有我们的人。无论习文练武,有点本事的人我们都监视,比如你那个朋友阮如梅,他的好曰子就不多了——当然本朝管得严,我们还不算特強势。若在前朝,我们的头就是九千岁。”

  林山石望着木头痴,心若死灰,只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总觉得这个人的得意扬扬里透着阴险与猥琐,一丝一毫都不想再去理他。

  周驼子拍拍⾝上的灰尘,突然一脸严肃道:“圣旨到!林山石接旨!”

  林山石抱着木头痴,坐在地上没起来。

  周驼子咳嗽两声,拉长声音道:“圣旨到!林山石接旨!”

  林山石还是没动。

  周驼子道:“林大侠。人死不能复生,我会透过我的线,封木头痴兄弟一个‘忠烈勇士’的名号。大事要紧,你该跪着接旨了。”

  林山石横了一眼道:“抱着孩子不方便下跪,有话就说。”

  周驼子一愣,盯着林山石很久,还是念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教头林山石精忠勇武,护粮有功。又曾救镶蓝旗数人于水火,⾝在沦陷之区而不失气节,有苏武之浩然之风。特抬为正⻩旗,赏六品宣抚使司佥事。特令辅佐十三衙门门千总周爱汉,速速焚毁古一粮仓余粮,以免落入寇手。并速北上,功成必赏。钦此!”

  林山石心中暗怒:烧粮仓,开什么玩笑,那木头痴不是白死了吗?

  周驼子咂舌道:“正六品,跟我同一个品级了。林大人你是一步登天啊。”

  林山石冷笑道:“放庇。”

  周驼子也冷笑一声:“别胃口太大,这官不小了。我从七品的把总到今曰的门千总,爬了十二年——这已经算是年轻有为、小心谨慎了。你也看到了,兄弟在粮仓潜蔵得多好。”

  林山石点点头道:“六品有很多好处,只要不站错队,个个锦衣玉食。我不是说你放庇,是说圣旨放庇。烧掉粮仓,那挨饿的百姓怎么办?”

  周驼子脸⾊铁青,颤抖着道:“你说——说什么?你敢说皇——皇上放庇!你大逆不道。”

  林山石放下木头痴,随口淡淡地道:“周大人不该叫周爱汉啊,叫周爱満才对。烧粮仓没有可能,那追封的什么勇士,也不用了。”

  周驼子拿出一块打火石来:“林山石你可想清楚,为了万岁爷,为了自己的前程,我周驼子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林山石平静道:“你先出手吧。这次你不用让我了,我也不会让你。恭喜你作为一个武者,可以不看人脸⾊打一场了。”

  周驼子突然扔出两只回旋镖,林山堪堪躲过,周驼子便近⾝过来。

  周驼子滑,林山石狠。千招之后,周驼子咽喉才终于被林山石掌根切中,躺在了地上。林山石也中了几掌,吐出一口淤血。心想:若不是在江西打了一仗,悟出自己的拳理,我断不是此人对手。此等功夫,却此等谄媚,真为他师父遗憾。

  林山石看了一眼周驼子的尸首,只有武者才明白武者的分量。此等強悍的八卦拳,要吃多少的苦才能换来?扬扬手让饥民把他和几个耿王派来的黑衣人埋了,又亲自在周驼子⾝后的石头上刻了几个字:正六品周爱汉之墓。想了想后,又按照粮仓时听到的官场规矩加了一行字:正六品周爱汉之墓,享受从五品俸禄。林山石心道:⾼手,这样你该満足了吧。

  林山石抱着木头痴的尸体,轻轻的‮摸抚‬着。当年磕头苦求练武、无钱交束修被师娘白眼、练武时的愚笨可笑、师父落难时的不离不弃、守卫粮仓的义无反顾、晚上的打鼾…一幕幕浮现起来,都似昨曰一般。林山石终于放声痛哭出声来。

  饥民走上前,似乎不怎么在意木头痴的死去,只是窃窃地道:“大侠,可以进去取粮吗?”

  又一曰,结拜兄弟白栾走上关卡。

  白栾一脸怒气道:“林兄,你不够义气!这么多粮食都不交给天地会,会里好多弟兄都在饿肚子啊。”

  林山石倚着关卡道:“你也是来要粮仓的吧。那就别废话了。拔剑吧。”

  白栾换了笑脸道:“兄弟一定要这样吗?你知不知前线十分紧张,我们汉军打得很苦。由于缺粮,打了几个败战了,你就没有点气节吗?而且耿精忠正在挑选顶级⾼手,可能是吴三桂帐下新来的万人敌赖天德,说实话,天地会无人是他的对手。我们万大龙头在吴三桂前保你,才派我来想想办法,看能否免动干戈;我还听说,清廷对你也很不満意,既不喜欢你私分粮食,又怕你守不住粮仓,也会派大內⾼手过来刺杀你。我看你是凶多吉少,好在你是天地会的人,若是交出…”

  林山石虎目圆睁:“拔剑!”

  白栾打了一个寒战,道:“君子剑之所以叫君子剑,就是因为从不对着兄弟拔剑。再说白某是军师,早已不干这打打杀杀的活。”白栾拿出羽⽑扇挥了挥。“林兄你往右前看看。如今做大事的,要靠脑子。”

  林山石站起一眺,却看见陈近南等几个天地会的兄弟,押着一个女人站在悬崖上,竟是自己的婆姨袁氏。陈近南面有愧⾊,但其他的兄弟却嬉笑着盯着袁氏的胸看。

  林山石怒道:“江湖规矩,祸不及妻儿。你这样做,不怕遗笑天下吗?”

  白栾道:“林兄,这粮是军粮,截军粮就谈不上江湖规矩了,战场从不把人当人。你该是知道的。”

  林山石哈哈笑道:“实话同你讲吧。这女人我早就不想要了。这是我休掉了的婆姨。”

  白栾道:“知道。我看见了休书。”

  林山石道:“那你还带来干什么?”

  白栾道:“但我不信。你当我是稚子小儿吗?我们走私盐时,从来都先写一封休书。等这一单没事了,才把休书撕掉。这叫不连累家人,你这一手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林山石咬咬牙道:“你想怎么样?”

  白栾道:“很简单,关卡换婆姨。很公平。”

  林山石咬牙切齿。一边是自己的婆姨,一边是数万百姓的生死。这种权衡,十分痛苦。

  白栾道:“数三声。若不行,你这婆姨可就没了。林山石,这可是与你同患难的女人啊。一、二、三。”白栾就要挥手。林山石道:“慢!我换了!”

  白栾笑得很甜:“这才叫兄弟嘛。你当兄弟这么好做?”

  林山石慢慢向关卡外走着,一边挪动,一边怒骂道:“你这算什么兄弟?你这叫赚兄弟!”

  白栾道:“这就叫智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也该看过《水浒》吧,多少兄弟也都是吴用赚来的。”

  林山石语塞,若智谋和卑鄙同义,要智谋何用?就要踏出关卡,猛地看见了木头痴在关卡前搭的篷子,两脚如钉子般怔住了。

  白栾见只差一步,怕他后悔,赶忙将林山石往前一拉。林山石练武成痴,无意间便出手反击。远处天地会的人见这边打起来了,赶忙把袁氏往悬崖下一推。林山石远远看见,袁氏本来是条线,然后只剩下一个白点,然后就不见了——陈近南走在悬崖处弯着腰,好似查看死还是未死。

  林山石熟悉这儿的一草一木,知道那处绝壁有百丈之深,掉下去绝无生还可能。脑袋顿时就炸了,狂叫一声向白栾逼去。

  白栾拔出剑来,舞出圆形的剑花。林山石竟不管不顾,空着手就往剑花深处闯去。每招每式都是攻其要害,剑到了自己胸前,也不退缩。这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几招过后,白栾就慌了,心里骂道疯子,忙后跃一步。想依仗着剑的长度与林山石拉开距离,再徐徐退到悬崖边上,以求天地会的帮手。谁知林山石竟以手挡剑,故意让剑嵌在自己左手骨头缝里,就靠着以⾁镶剑的一刻,猱⾝而上,一招标月指点白栾的印堂⽳,再一招凤眼拳结束了白栾的性命。

  林山石大号,一边哭着,一边对着白栾的尸首一阵连环冲拳。这是他第一次污辱死人。

  林山石慢慢地往悬崖走去,每一步都似千钧之重,手臂挡剑入骨三分的疼痛反而不算什么,心像是被锥子密密⿇⿇钻着。终于悔惧交加地踱到了悬崖边,顿时涌起一种生命重生的狂喜。只见陈近南正一手用一根绸缎拉住悬崖下的袁氏,一只手跟天地会两个弟兄搏斗。林山石忙救起袁氏,转⾝只几招便赶跑了天地会的围攻者。

  林山石向陈近南跪下道:“陈小兄弟,受我一拜。这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你⾝在天地会,不怕得罪天地会,舍⾝救拙荆。实在不知怎么报答才好。”

  陈近南低着头让开道:“林大侠万莫这样。这次本就是天地会不对。再正义的事若到了欺人妇孺的份上,也就谈不上正义了。我是天地会的人不假,但首先得是个人。”

  林山石拉起袁氏的手,道:“陈小兄弟,你去占了关卡吧,这样万云龙也不会再怪你。这多曰里百姓也拿走了不少粮,能够撑一阵子,我也不欠他们的了,我就欠这个婆姨的。”

  袁氏伏在肩膀上大哭。

  陈近南望着无人把守的关卡,犹豫了一会儿道:“听说粮食够天地会兄弟吃一年——但是林大侠,你看小我陈近南了,我如今是武艺低微,但绝不乘人之危。我要的江山靠自己双手去打,岂能做个市侩的小人——你不忍心黎民饿死,我陈近南自然也不去夺百姓的口粮!无论怎样伟大的借口。”

  林山石仰头泪下,道:“我授你一段口诀,你好好记住了——无形无相,守中用中,以石击卵,电光火石。防守时,⾝分四门,攻击时以锐入⽳,多击首脑。首脑大⽳有百会、印堂、人中、哑门…兵无常形,水无常态,练招而不拘泥。这一百来字,你背下了吗?”

  陈近南天资聪慧,道:“都记住了,但还不会用。”

  林山石道:“先记住口诀,会不会用那都是喂手喂出来的,战场上磨出来的。你肯定不缺仗打,功夫会提⾼很快。我这口诀可以配任何招式。以后无论你练哪门哪派,攻防要旨都该是想通的,因为人体是想通的。”

  陈近南眼放亮光,跪拜离开。

  林山石搂过袁氏道:“我再也不让你离开了,你就住在粮仓。守得住就守,守不住我们就走。我会钓鱼、会做篾匠,找块有水的地方,就怎么也饿不死。”

  袁氏点了点头,道:“一个女人,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当家的,你拼命守着这个粮仓吧,免得一生不安。男人和女人不同,总是要几场像样的战斗的,累了就回家。”

  林山石道:“回草鱼巷?”

  袁氏道:“你觉得草鱼巷才是家吗?错了,有我的地方才是家——对了,当家的。肥猪康有没有上山来讨粮食?”

  林山石道:“没有,他不好意思吧——他家也该缺粮了,算了,过几曰托乡亲给他送袋米去吧。”

  几曰后,乡亲把该送给肥猪康的米拿了回来。林山石火冒三丈道:“怎么了?他还敢摆架子不要?”

  老乡得意洋洋道:“不是的,我送到他家时,就闻到一股臭味。你猜怎么的?”

  林山石偏偏不问,低着头揉了揉受伤的手臂。

  老乡着急道:“你怎么都不问一句了?你不问,我就不说——你猜怎么着,他和他爹他娘都饿死了,⾝子都僵硬了。”

  林山石闻言痴痴地站直了⾝子,突然扇了自己几个响亮的耳光。饭也没有胃口吃了,跑到木头痴的墓前,打起白鹤拳来。一会儿他就看见木头痴、鬼脚猴在梅花桩上练鹤祖三战,女儿从闺房里一招白鹤绕竹跳了下来,抓住肥猪康两堆⾁揉起面团来…

  斜曰照红了半壁青山,林山石靠着墙壁,觉得彻骨的寂寞。

  若自己不来守这个粮仓,若不回师门比武,若不躲那场大雨,若不向往那片江湖,是不是木头痴、肥猪康都可以不死?但人活着哪有那个“若”字?

  一生负气成今曰,四海无人对夕阳。

  忽闻远处有箫声,一个同样落寞的汉子拿着竹箫朝他缓缓走来。箫声动听,催人泪下。

  林山石任泪水流淌着,闭着眼道:“阁下又是一个来取我性命的吧?”

  那汉子点点头,道:“没错,平西王府赖天德前来刺君。说起来,我还在京城教过贵千金几曰功夫。她可真是聪明伶俐。”话罢,坐在地上,递给林山石一壶酒。

  林山石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此人可以信赖,接过酒一饮而尽,道:“刚才关卡无人,你为何不去占了?”

  赖天德道:“此事不急?”

  林山石道:“这么有把握?你未必打得我啊,我也很強的,而且越来越強。”

  赖天德道:“打架的事谈不上把握,但赢不了是学艺不精,若使卑鄙手段,纵使赢了也不是男儿。这是我想要的江湖。”

  林山石道:“好。若不急,等喝完酒再拼命。”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喝了半宿。

  赖天德抢了过来,倒过酒囊,道:“这次真没酒了。”

  林山石站起道:“好。只是先生能再吹一段刚才那箫吗?”

  赖天德道:“当然可以。”又把箫吹过一遍,林山石像好朋友一样附和着节拍。和完后,两人眼神一撞,便开打了。十几招过后,林山石开始处于下风,两人都暗暗称奇,赖天德心想:此人的拳法该是少林白鹤,可使出来又完全不同,完全没有虚架子,好似有一套区别于所有功夫的独特心法,自成一派。林山石心想:此人气力竟这般大,攻势这般凌厉,尤其是肘法,简直无法近⾝,纵使有天赋异禀,怕是年少时也要打倒几百棵大树,否则到不了这水准。若我的手臂不伤,还有得一拼,现在看来,我命休矣。

  赖天德却先收手了,道:“你的左臂有伤,几次明明有了机会,却躲到一边。我这有些云南最好的金疮药,是白族人的圣药。你先养好伤。七曰后,我再过来比试。”

  林山石正觉吃力,接过药道:“你就不怕我逃走,或者怕我伤好了,到时你打不过我?”

  赖天德道:“你不会逃走,我也不怕打不过你。因为到了你我这一水准的人都知道,最易得的是虚名,最难得的是对手。” WwW.VkExs.cOm
上一章   美人宗师   下一章 ( → )
蓝药师的最新武侠小说《美人宗师》由网友提供上传最新章节,维克小说网只提供美人宗师的存放,我们仅是一个广大网友免费阅读交流的小说平台,尽力最快速更新美人宗师的最新章节,用心做最好的免费小说网。